倾盖如故_

《山海》-1-未若柳絮

【覃月】

总是在多年后回首,才能看见那些那些美好到恍若天使低眉的时刻。

譬如C城零八年冰凌满树的冬天里,下楼时与闵芽遇见的瞬间;譬如八岁插班到附小的第一天,在二楼狭长的走廊上,眉眼弯弯对帮忙搬桌子的男生说谢谢的瞬间;譬如十岁仅此一次的周末集体出游,在江边油菜花丛里被素未谋面的韩纶递来一束野桔梗的瞬间。

这些画面如今回想起来只余轮廓,可正是它们,正是那些命中注定般的时间节点上,我遇见他们,自此再也未曾逃离命运的纺轮。

四年级的插班生,在班上生活的前一月总是不受待见的。觉得陌生的不仅仅是身边同学陌生的性格姓名和面庞,还有各门课老师不同的作业要求。

第一天到校,被数学老师点名叫起来的时候,我心想,老师居然念对了我的名字。

那些黑皮本白皮本的作业本要求对于我来说都是从未接触过的东西,书要摆在左上角,辅导书放在右上角方便检查,笔盒里要长期备一支红笔修改作业,必须用蓝色钢笔写作业…这些零零碎碎的要求没有人像教一年级刚入学的新生那样再与我絮叨一遍,我只能在不断犯错不断认识中反复摸索。

大概因此,在到C城的最初一个月里,我是数学老师眼中最不讨喜的孩子。那一个月里被点名叫起来的次数,多于之前四年的总和。

但是幸好,我遗传到了爸妈还算不错的智商。

这一次被叫起来,是因为三天了还没有买到数学老师要求的黑皮作业本。

我站起来,眼角瞥到左前方男生投来的带着怜悯和笑意的目光。

他叫文止,是那个主动帮我搬课桌的男生。

有人说,如果你记得第一次遇见一个人时候的场景,那之后你们还会有更多更深的纠葛。

这句话起初是为了安慰那些暗恋着某个男孩的少女们,让她们自认为与心上人还有更多的发展空间。

可我从未相信过,因我记得那样多与陌生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却再也未曾见过他们。但神奇的是,这句话在我身上也曾一次次应验,并且应验在那些对我而言都十分重要的人身上。

文止可以算其一。

大概是我任她批评不为所动的态度使老师兴致缺缺,数学老师没再多说什么就让我坐下了。课间,文止回过头来告诉我,黑皮本在校门口的地下书店就有卖。

我看了他一眼,说了句谢谢。

也是那个星期,在老楼栋三楼拐角处,我碰见闵芽。

我下楼,看见正在门口穿鞋的她。她听见响声抬头,看见我后很兴奋的样子,闻我的学校年级和姓名。然后她说:真巧,我在你的隔壁班。

在来到C城的最初一个月里,这个女孩的到来像是破开无垠独孤的一束光。她来了,没有任何预兆性,可所有的黑暗都为她让路。

她有一只小布熊叫小米,她喜欢收集各色各样的橡皮,她喜欢英伦风,喜欢羽毛球和滑板,喜欢跟我一起到街上去逛各色各样的精品店。

当我适应新的校园生活后,日子本该平静下来。

可青春开始的时候,那些懵懵懂懂的喜欢与暧昧就像是搅乱一池春水的柳条。你在池中,便逃不开飞溅起来的水花。

文止说,林间喜欢你。林间是我后桌。

林间说,覃月,我们一起唱《拨浪鼓》好吗?

林间和经常与他玩在一处的同学一起起哄说,我们放学就想跟着你。

与我住一个小区的同班几个女孩子说,你不要装了,你也喜欢林间。

那是女生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立与对插班生若有若无的隔离感。

于是我逃离了,放学时我不再与同伴同学一起回家,我会在走廊上等邻班的闵芽。

闵芽听我叙述完,对我说,你不要理他们,以后就跟我一起回家吧。

就这样到六年级。

就这样到遇见韩纶的那天。

那周末,爸妈都不在家,将我托给老师照顾。几个班主任联合起来,把需要照顾的孩子们带到江边去赏油菜花。

我在的三班到的人很少,一班来的同学很多,闵芽在的二班也有零星几人,但闵芽回了老家。

老师把我们放出来之前告诉我们,说参加这次活动的孩子要交一篇小作文,就以这次赏油菜花为主体。

从小到大写作文的套路无非那几种,于是我果断钻进油菜花丛中,去看看它长什么样,闻起来什么味道,是不是有长在石缝里之类的坚韧不拔的品格。

遗憾的是,它长在湿润的泥土地上,小小的,只一束就不太显眼的模样。

拨开面前丛花,我决定走到江边看看,看看它周围的环境,来一篇纯粹的写景作文。

就在这时,一个男生与我对面冲过来,他拨开花看见我的时候明显也愣住瞬间,不是与陌生人对视的懵然,他微微有些脸红。

我眨眨眼,准备就这样与他错身而过。

可他拦住我,说,同学你好,能稍等我一下吗?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转身钻回花丛。半分钟不到他身影又再次出现,这次他身后跟着一群笑闹着的一班男生。他走出来,从身后飞快拿出一束桔梗花塞到我怀里,说,打扰了。

然后在我不解和震惊的注视下,在他们班同学的哄笑声中冲出我的视线。临走前,他泄愤般推了其中一个男生一把。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不曾问他的名字,却记住了他微红的耳尖和脸颊。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收到桔梗花。


【韩纶】

高中了。第一天进高中我告诉自己,小学和初中玩笑般过了,也算是取得还不错的成绩。可省重点高中不一样。

爸妈对我都没太多嘱托,但踏进高中校门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之前那个可以扯女生辫子,可以组团打游戏翻纸牌弹弹珠的年岁到尽头了。

我走向人头攒动处,看到了报刊栏上张贴的分班表。站在面前的女生踮起脚来看,我抬抬眼便一张一张扫过去。

韩纶,十六班。

我微微低头,看到面前的短发女生还在坚持不懈踮脚向前张望着,正准备开口问她需不需要帮忙,旁边一个女生叫住她:小月月,你在十五班呢。

她旁边那个女孩的声音耳熟,我微微侧了侧头,发现她旁边的女孩是初中拼过车的邻班同学,苏青。

短发女孩拉住苏青衣袖,问:你呢,你在哪个班?

苏青撇撇嘴,说:十三班,普通班,据说十五到二十是实验班呢,恭喜啦。

短发女孩腼腆地笑笑,谦虚道:有一部分运气成分在吧,别灰心,高二分班可能会重新排呢。

说完她们并肩朝教学楼走去。

我跟在她们身后,去寻找十六班的号码牌。

高一被单独分配了一整栋教学楼,苏青走进二楼第一间教室,按每层四个教室分,十三到十六班都在同一层。

我看见短发女生走进倒数第二间教室,路过十五班教室的时候,余光看见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书包上挂着的灰色垂耳兔一晃一晃。

没再多想,我目不斜视地走进十六班。

高中班主任在见到我们的第一天就暴露了欢乐的本性,作为我们的物理老师和班主任,他却只在物理课和偶尔的晚自习出现在我们面前。遇见他一次不容易,他把放养政策贯彻到底。

同学们都说也许是因为有女儿的原因,在惩罚上他向来本着男女不一般的原则,但遇到触及原则的严重问题,他也从来不手软。

从第一天高中生活起,中午我就去往学校后门的谈奶奶家吃饭和睡午觉。这是爸妈找到的地方,为了让我中午能更好地休息。

意料之外的,在老旧居民楼的铁门前,我遇到了苏青和那个十五班的短发女孩子。

苏青看到我也是惊讶的模样,问我:韩纶你也在这里托管?是你妈妈找的地方?

我点点头,说:是啊,挺巧的。

苏青摇摇头,说:估计你妈和我妈找地方的时候都商量过吧,毕竟她们挺熟的。

说完她意识到身边还有同伴,于是把短发女孩向前拽了拽,说:这是覃月,说起来我们仨都是一个小学毕业的。

她转向覃月,说:韩纶,小学一班的,初中跟我也临班,我们初中还一起拼过车。小月月你小学是三班的吧?这下三个班齐了。

我笑了笑,帮她们推开铁门,跟在她们后面走进老旧的居民楼。餐桌上我们才发现,原来毕业于同一小学的不止我们仨,还有一个曾是二班的女孩林甜。

覃月,苏青和林甜好像早就知道会在此碰面,并没表现出多么惊讶,只是有些兴奋地谈论着彼此的分班情况。

从她们的对话里我再次确认了一遍。

苏青,十三班。覃月,十五班。林甜,十八班。

“韩纶,你呢?你在几班?”苏青突然问我。

“十六。”我回答。

恰巧我在这时抬眼,无意间对上覃月的目光。她看着我,不似看陌生人的目光,带着些微微的探究和疑惑。

我有些迷茫地眨眨眼。

她看着我微微笑了笑,摇摇头示意没什么事,便转头和其它女孩说话了。

我至今记得第一次直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时身边的场景。

明明那一刻身旁一切好像都被模糊处理过一样,却久久未曾从记忆里消散。

很久之后覃月问我,说记不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我说,是在高中分班结果张贴的公告栏前,她踮起脚来看榜单的时候,发顶微微擦到我的鼻尖,我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茉莉香。

她笑,说不对。

她说,我很早很早之前,就曾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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